以七期断国学之代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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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七期断国学之代殊

2022-10-30 10:00:07 来源:网友投稿

□汉儒讲学,最谨守师法家法;先师传授下来的学问,弟子一个字不敢改易。而清儒却不主张墨守。不惟弟子对于先生,时时加以纠正;就是汉唐的旧注旧疏,也要驳难;甚至经文,也有勇气去改。这种精神,实在是宋儒一种“求是”的精神。不过宋儒虽然想要“求是”,然而没有考据的工夫,不免武断。到了清儒,就实事求是,把宋儒求是的精神,运用于汉儒考据的方法之中。

钱基博先生(1887—1957),字子泉,号潜庐、老泉,江苏无锡人。现代著名古文大家、文史专家和教育家。历任私立上海圣约翰大学、国立北京清华大学、私立上海光华大学、国立南京第四中山大学、私立无锡国学专门学校、国立浙江大学、湖南国立师范学院、私立武昌华中大学等高校国文系教授,或兼系主任、文学院长等职;全国解放后则继任华中师范学院(即今华中师范大学)历史系教授,直至寿终。

作为一代国学大师,钱基博先生不仅长期执教国内各著名学府,杏坛耕耘,桃李满天下,而且博通四部之学,著作等身。他的国学思想更是博大精深,自成体系,远非浅见寡闻如我者所能窥破一二也。如何全面理解钱先生的国学思想体系,目前尚未引起学界的足够关注和积极参与;只有王丽明、汤红兵二位学友做过一些初步的探讨[1],心得颇多。比如汤红兵先生就曾将钱先生的国学分类思想概括为三个层次,分别为“以民族性解国学”、“以六类分国学”、“以义数之辨(对应人文主义与古典主义)析国学”;明辨卓识,的确高出一般谈士。不过,由于资料掌握不够完备,他似乎遗漏了“以七期断国学之代殊”这一分类层次。通过这四个层次,或许能够深入理解钱先生的国学思想体系,同时为初学者提供一把打开“钱学”之门的钥匙。可惜这里不便展开深论,我只能补充一点粗浅的认识,以作引玉之砖。

众所周知,自晚清“国学”一词流行以来,给国学所下的定义,为数不少,对其内涵和外延的理解,更是争论不休,莫衷一是。其实,比较异同,在剔除了各类“兴到乱语”、似是而非的宏论之后,我们可以发现,争论双方往往都忽略了“国学”是一个具有自身特色的学术范畴。而妄图生搬硬套西洋分科系统来切割国学者,往往削足适履,两败俱伤,无疑也是一种极端不明智的做法。面对历次“国学运动”和“国学热”所形成的新旧传统,以及由此引发的混乱局面,要求今天的学者一下子讲清楚“什么是国学”,实际上是做不到的事情。李学勤先生因此建议,大家可以通过学术史的角度来认识国学,并举例说:“经常有朋友、同学问我,要了解国学,初识门径,应该从哪些书入手,我总是推荐两本书,一本是章太炎的《国学讲演录》、一本便是上面提到过的钱穆的《国学概论》。章书从小学谈到经、史、子、集,是横的分类介绍,钱书自孔子下及民国,是纵的历史叙述。两书体例不同,但和其他类似著作一样,贯穿着作者本人的见解。”[2]其真实目的是要提醒我们:学习国学知识时,不仅要注意“国学”横的分类介绍,而且还要清楚“国学”纵的历史叙述。

作为钱基博先生生平最重要的国学著作之一,他编撰的这部《国学文选类纂》,正是兼顾了“国学”横的分类介绍和纵的历史叙述,是一部值得推荐的国学启蒙读物。

1924年冬,钱先生在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演讲《国学分科研究的问题》时,可能已经将国学的研究范围分为了六类:“曰小学之部,曰经学之部,曰子学之部,曰史学之部,曰文学之部,曰校雠目录之部”,并称之为“国学的科别”,是为国学的六分法。他又把对国学的分科研究称为“国学平面的解剖”[3](即李学勤先生所谓“横的分类介绍”),认为分科研究可以辨章学术,“诏学者以知方”。1931年5月,钱先生出版《国学文选类纂》一书时,即完全遵循六分法来进行分类编纂的。[4]

钱先生不仅重视国学的分科研究,而且对国学的历代演变也很关注。1925年2月,他在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演讲《国学历代变异的问题》,已经把国学分做西周之学、东周之学、汉学、魏晋之学、唐学、宋学、清学七种,并称之为“国学的代殊”,而又把对“国学的时间性”的考察称为“国学纵断的视察”[3](即李学勤先生所谓“纵的历史叙述”);是为国学的“七期”。我以为,仅从钱先生将“西周之学”单列为一项,不随波逐流而抹杀儒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奠基地位,无疑是一种“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”的国学史观,足见其国学思想的原创性和深刻性。

钱先生指出: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特殊产生的国学,但也不是代代都能够产生出一种特殊的国学。

讲到国学的起源,他认为不得不谈到两部古书:一部是《禹贡》。纪山川,明土壤,辨贡赋;总算是四千年前世界最古的一部人文地理学。一部是《洪范》。虽然箕子所述,然称“传自神禹”,自然是神禹有著作权的;这部书说明天人相与的道理;这可算是世界最古的一部人生哲学。

所谓西周之学,就是文王、周公之学。在钱先生看来,西周之学,只是根据现实人生的社会,说明两个观念:一个是“礼”一个是“易”。古人见到社会是有条不紊,所以说“礼者天地之序也”;感觉到社会的现象是变动不居,就说“天下之动”,“刚柔相推而生变化”。钱先生又引西哲康德的社会学理论,来分析西周之学。认为研究社会静态的社会静学,便是三部礼书——《周礼》、《仪礼》、《礼记》。而研究社会动态的社会动学,就是“见天下之动”的一部《周易》。此外除《乐经》放失不可考;再有《尚书》、《诗经》、《春秋》,这三部书,只算是“天下之动”的一个记录。话虽然这样说。不过康德讲社会的动态,是一种进化的观念,西周之学的易,却是认定“无泰不否,剥复循环”讲。就是认定《周易》的一个“周”字——周而复始讲去。这是“西周之学”的一个大要。

东周之学,只是西周之学的分裂。《庄子•天下篇》就是说明这种分裂的趋势。诸子之学,从此而起;其中最重要的,就是儒、墨、阴阳、名、法、道德六家。其中孔子是西周之学的一个整理者;老子是西周之学的一个破坏者。努力破坏的结果,就造成西周之学的分裂而为东周之学。

到了秦始皇一统天下,听了丞相李斯的话:“天下有藏诗书、百家语者,皆诣守尉杂烧之。有敢偶语诗书弃市。”从此西周之学和东周之学,同付一炬!所以汉学,不过从灰烬中间,将西周之学,掇拾起来;下一番补订功夫。由于五经本子来源不同,汉学就分了今文、古文两派。西汉儒者,本信今文。到了东汉,古文占了最后的胜利。

汉学碎义逃难。到了魏晋时候,老庄之学,又渐渐兴盛起来了!换句话说:魏晋之学,就是西周之学的衰歇而东周之学的重兴。那时,佛法从西方输入,非相非法,谈空遣有;正和魏晋学者祖述老庄,忘形自得,超乎象外的脾胃适合。所以梁释僧佑辑《弘明集》其中所载的文,就多取佛法和老庄相引证。这是国学第一次的门户开放,结果成就了国学的印度化。

唐学虽没有多大的发明;然而继往开来,也尽有值得特笔的地方。据《唐书》称:唐太宗因为儒学多门,章句繁杂;诏国子祭酒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义疏,凡一百七十卷,名曰《五经正义》。这就是现在称做《十三经注疏》的底本。那时,一方面既注意整理西周之国学;一方面又尽量输入印度之佛学。贞观三年,玄奘三藏求法西行,只身遍历五印度,尽礼戒智诸论师;受法而归,在长安开了个译坛。佛学之大乘一派,从此就在中国兴盛起来了。

宋学也叫做“理学”。因为宋儒不欢喜和汉儒一样,做琐碎的考证功夫;专从“形而上”方面,探求宇宙和人生的原理;所以叫做“理学”。这个“理学”,实在是“印度之佛学”和“西周之学”妙合而凝,孕育的一个胎儿。中间又分朱、陆两派:朱熹上承程颐,还要“道问学”,尚带些汉学的色彩。陆九渊下开王守仁,便只“尊德性”,佛学的色彩愈来得浓了。不过宋儒只承认“理学”是文武周孔一脉传下来的西周之学,不承认有佛学的成分掺在中间。这也可见我们中国学者一种故步自封、阳儒阴释的习气。其实这一回国学的印度化,好像替国学辟了一个新领域;宋儒的功绩着实不少。南宋以后,朱学极盛。到了明朝,出了一个王守仁;陆王之学,渐渐压倒程朱了。所谓朱陆之分,从此成了学界一个大问题。

讲到清学,钱先生指出它实在是数千年来国学的一种倒流运动;也可称做“国学第二次的还原”。因为从明朝一班遗老,像孙奇逢、李二曲、黄宗羲讲陆王之学,一转而为康熙间陆陇其、李光地、张伯行一班人出来讲程朱之学,又一转而为乾嘉间惠栋、戴震一班人出来讲东汉古文之学;到嘉道间,庄方耕、刘申受、龚自珍、魏源一班人出来,索性主张西汉今文家言;连东汉之学,都不屑讲。从此久被东汉古文之学克灭的西汉今文之学,重新死灰复燃,站了起来,和东汉古文之学,作一种对抗。一直到民国,当时国学界有两个重镇:像章太炎先生,就是古文家的“都头”。梁任公先生,便是今文学的“后劲”。所以汉学——尤其是东汉之学,实在是占据了清学的一个中坚。不过清儒讲汉学,究竟和汉儒不同。

汉儒讲学,最谨守师法家法;先师传授下来的学问,弟子一个字不敢改易。而清儒却不主张墨守。不惟弟子对于先生,时时加以纠正;就是汉唐的旧注旧疏,也要驳难;甚至经文,也有勇气去改。这种精神,实在是宋儒一种“求是”的精神。不过宋儒虽然想要“求是”,然而没有考据的工夫,不免武断。到了清儒,就实事求是,把宋儒求是的精神,运用于汉儒考据的方法之中。他们治学的成绩,就远胜宋儒。所以人说“清儒治汉学”,这句话太笼统。只好说“清儒是用汉儒的考据功夫来治学”。若论他们“求是”的精神,几乎像极宋朝的学者,不信传疏,驯至疑经,疑经不已,遂至改经删经一样,虽然不学宋儒的武断,然而比之汉儒牢守着师法家法,终是不同。这一点,或许也是当时一班宣讲清学者没有注意到的。然而钱先生这番话,也不是说清儒个个如此;只限于戴震一派。惠栋讲古文学,就不免墨守。嘉道以后一班人讲今文学,又嫌穿凿附会。

钱先生还认为,上述七种“特殊产生的国学”,并不是每一期都具备永恒的学术价值(即钱先生所谓“国学的时间性”)。他尤其反对时人一谈国学,总说汉学宋学,往往言不及义。他说:“然而如果真正就国学的时间性而论:只有西周之学,东周之学,和宋学三种。汉学不过抱残守缺,把西周之学,掇拾整理一番罢了,并没有多大的时间性;倒不如宋学能把西周之学,和印度之学接合起来,成功一代特殊的国学。”[4]观点鲜明,让人耳目一新。

钱基博先生以七期来划分中国传统学术思潮,即西周之学、东周之学、汉学、魏晋之学、唐学、宋学、清学,虽偏于静态的分析,但会异见同,条其流别,同样是其国学思想的一条主线。不过,他对国学的认识,也有一个逐步深化和调整的过程。比如在《国学文选类纂》总叙中,钱先生就主动放弃了“西周之学”和“东周之学”的叙述模式,而引进了“人文主义”、“古典主义”两个概念,以义数之辨(对应人文主义与古典主义)来分析、归纳和评价历代国学之演变,偏于动态的辨识,无疑是其国学思想成熟的标志之一。

《国学文选类纂》有甲集、乙集、丙集三部,所选文章分论小学、经学、诸子学;每集各有叙目,叙文指示途辙,考镜源流,偏重“纵断的视察”;大多数选文末附考证部分,有对文字上的校勘,也有对文章的解释、论述和阐发。但从《总叙》和内容编排来看,该书似乎应分为上、下两册,下册有丁集、戊集、己集三部,所选文章分论史学、文学、校雠目录学,但不知什么原因,目前仅见一册(即上册)出版,无疑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。

《国学文选类纂》由上海商务印书馆于民国二十年(1931年)五月正式出版,民国二十四年(1935年)四月再版,是商务印书馆一再重印的学术类图书之一。该书体例完备,选目精审,考证翔实,见解卓越,其影响力和本身的价值自不待言。可能由于文言写作的原因,自民国二十四年(1935年)四月至今,大陆没有重印此书,港台也未见再版本、盗版本。然值此“国学热”之今日,该书的重新出版,我以为恰逢其时,可以起到正本清源、旧籍重光的作用。

作者单位:湖南科技学院国学研究所

(责任编辑 王倩)

注释

[1]参见王丽明《读〈国学文选类纂•总叙〉》、汤红兵《试论钱基博的国学分类思想》二文,均刊于《钱基博学术研究》(王玉德主编,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5月版)一书。

[2]李学勤:《〈大家国学〉总序》,刊于《大家国学•钱基博卷》(傅宏星编,天津人民出版社,2008年1月出版)。

[3]钱基博:《国学历代变异的问题》,刊于《南通报•文艺附刊》,1925年2月17日-3月1日。

[4]钱先生于民国十三年(1924年)四月出版《国学必读》一书,是按照通论、经学、小学、史学、子学、文学六部分来进行分类编选的。类目虽有小异,但所以分类者则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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