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起秀·座上观·局内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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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起秀·座上观·局内人

2022-10-29 17:05:04 来源:网友投稿

摘 要:戏剧的角色要与情节发展相合,要与人物性格相符,而其出场的先后顺序也作为不小。《救风尘》以旦角为首,领外、卜儿、孤、丑等角色,作者隐隐于幕后提着线,又随时可抽身而出,现身说法,与时代背景息息相关,在人物身份与角色设置上,处处透露着时代之外的真性情。

关键词:关汉卿;《救风尘》;人物身份;戏剧角色

中图分类号:I237 文献标识码:A 文章编号:1005-5312(2013)30-0001-02

王国维在《宋元戏曲史》中说:“论真正之戏曲,不能不从元杂剧始也”。元杂剧以诗的本质,吸收词的艺术,在散曲成就之上,伴着莺燕娇红娘,走向成熟之后,还影响了中国小说的成长。然而对戏曲的重视与研究在中国不过几十年耳,关汉卿这粒“铜豌豆”在20世纪才真正响当当起来。这位“后起之秀”的生平一直因史料缺乏而难以定论,戏外旁观,戏里调度,说是座上观,却也精彩畅快,终于也成为中国文学传统的局内人。

李渔在对于传奇“格局”的探讨中提到“然不登场则已,既用副末上场,脚才点地,遂尔抽身,亦觉张皇失次”。这是说在观众的接受心理层面来讲,角色要与情节发展相合,要与人物性格相符,而其出场的先后顺序也作为不小。在具体剧作中,则可有特例。关汉卿的《救风尘》一开场,冲末先上,紧跟着是卜儿、外旦与外,真正的主角,全剧情节核心,情节推手赵盼儿——正旦,却是这时才呼将出来。细读剧本,可以看出,关汉卿以旦角为首,领一众外、卜儿、孤、丑,隐隐于幕后提着线,又随时可抽身而出,现身说法,在人物身份与角色设置上,处处透露着时代之外的真性情。

一、旦·美

这个“美”不只是美色。

全剧中对于赵盼儿如何美艳,并没有铺开而谈。只在设计周舍时,赵盼儿精心打扮,看去是“云鬓蝉鬓妆梳就,还再穿上些锦绣衣服,珊瑚钩、芙蓉扣,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羞”(第二折【柳叶儿】)。仅此而已。

平心而论,赵盼儿满口粗话,出口成“脏”,虽说精于计谋,但论才情,她比不上谢天香,论缠绵,她比不上燕燕,论气质,她更怎也比不上大家闺秀王瑞兰。但是当粉面笋条赵盼儿唱出“你做得个见死不救,可不羞杀这桃园中杀白马、宰乌牛”(第三折【醋葫芦】),这就绝不是谢天香、燕燕、王瑞兰等等可比的了。这等义气话,被作者加之于烟花女子之身,弱女子也带了刚强。钟爱桃园三结义的赵盼儿,美在豪侠气,颇有几分绿林汉子味道。

正因为关汉卿在赵盼儿身上加诸了一等男儿气,才在一出落难相救里,设置旦角如英雄般出场。宋引章一出了事,其母只知哭哭啼啼,这时候没有人可以救这个着急忙慌遁入婚姻的女子,她的全部希望,就寄托在这个八拜交的姐妹身上。这时候正旦非上演一出好戏不可,观众早就翘首而待了。

可以说,这出戏之所以精彩绝伦,全在于赵盼儿“自救”。关汉卿并没有让赵盼儿去报官,或者用贿赂官员等手段间接救人。她与被害者同等身份、同等地位,她的身份地位在官员之子、商人周舍面前没有任何优势可言。一只羊要去虎口里救另一只羊,悬之又悬。可假设设置赵盼儿借助他人之手解救宋引章,关汉卿也可以将它写圆写好看,但大抵不及这样精彩。撇开精彩不言,要这只羊求另一只虎从那虎口里救那一只羊,这岂不是更蠢更不靠谱?

赵盼儿的选择,就是关汉卿的选择,而他做这样一种选择,若读了元史,便很好解读了。元初政治与社会环境,对于文人冲击极大。“由于元朝是以少数民居中的上层统治阶级统治全中国的王朝,它必然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的现象”,蒙古人充当各职位第一把手,汉人次之,回族再次,这个第一把手即使毫无执政能力,也身份特殊而享有专权。在选官制度上,“或由荫袭,或由科举,或由吏员;即便是由科举入仕,其名额也有四等人(蒙古人、色目人。汉人和南人)均分”,这样一来,人数众多的汉人学子便处于劣势。而且元朝轻视文学,“务施实德,不尚虚文”。这造成了文人心态普遍失落。想要做官难,想要依附于官员而有地位也难——汉人做蒙人手下,多半受人轻视而没有身份地位可言。文人有如走入一片黑漆漆之山洞中,只有互相携手扶持,战兢兢生存,彼此若有应答,才是最实际的大幸。文人希望之破灭,由关汉卿设置赵盼儿“自救”,可见一斑。

除此之外,元文人因仕途无望而走近勾栏瓦肆,是迫不得已而为之,锺嗣成在《录鬼簿》卷下说关汉卿之类“书会才人”,“心机灵变,世法疏通,移宫换羽,搜奇索怪,而以文章为戏玩者,诚绝无而仅有者也”。李汉秋先生因此称他们具有“反传统的叛逆精神”,今日再看,这实在是没有出路,不得已而为之,但有官做,有通达路可走,文人仕子何须抛弃半生所学,独善其身。便是破罐破摔罢了。不过,文人拔不得头筹,转而戏玩文字,“花间消遣”放浪形,“酒内忘忧”难言隐,确实兴盛了北曲。这兴盛之一,就表现在伎艺人的才志进步,职业艺人知识化的倾向。扬州有著名杂剧女演员朱帘秀,《青楼集》记载:“朱帘秀,姓朱氏,行第四,杂剧为当今独步。”此女子出演多角色,能写诗,会作曲,文学修养不低,与当时戏曲家、散曲家都有往来,大多有赠答作品,这其中就包括关汉卿。关汉卿曾赠与朱帘秀套曲《南吕一枝花》。自古教坊歌伎,卖艺卖笑,即使如朱帘秀般著名,也不太可能摆脱被轻薄被玩弄的处境。关汉卿“侧身于勾栏瓦肆之间躬践排场,也就同时混迹于行院青楼之中结偶倡优”。女演员的生涯,他必然了了,这就很难说,赵盼儿身上,没有朱帘秀之“才”——生存之才,没有朱帘秀之“辣”——市井之辣。说朱帘秀是赵盼儿的原型,或也有径可循。

另读《论戏曲角色的文化内涵》,见清焦循“元曲止正旦、正末唱,余不唱。其为正旦、正末者,必取义夫、贞妇、忠臣、孝子,他宵小市井,不得而与之”。《救风尘》中正旦依然因循了传统类型化倾向,作为善的角色定位。但赵盼儿的身份,实在算不上所谓“贞妇”,且出自市井无疑。关汉卿扩大了善的范围,以行为论,而在人物身份上不多作纠缠,这是他在传统之外所做的革新。

至此旦角唱罢下场。

二、外·俊与丑·趣

这个“俊”同样不是说貌。

安秀实是个落魄书生,“自幼颇习儒业,学成满腹文章”,不曾及第,在赴考路上遇到宋引章。外一上场,诗云:“刘蕡下第千年恨,范丹守志一生贫,料得苍天如有意,断然不负读书人”(第一折,外扮安秀实上,诗云)。

正是诗短意长。在科场上,家境平平的汉人士子纵是一身学问本事,仍旧败下阵来,败给高官子弟,富商人家。如果苍天有意,为何要这样负了他们呢?这里是文人学士的牢骚抱怨,正是被上述元初政治与社会环境——科举制度半废、轻视文人、传统思想松弛——打压的结果。然而在文学作品中(正合文学是作家之白日梦),苍天一定会有意,断不会负读书人。如何不负?就是将高官禄位、金银财宝给了那些官商罢,而独留佳人于书生,桌边枕边,聊以安慰。

在《救风尘》中,安秀实绝无作为,他只是央求赵盼儿,然后便等着信儿。这样一个无所事事,没有为整个援救行动出任何气力的角色,最后却是最大赢家,赢了美人,“花柳成花烛”(《救风尘》题目)啊。

在同时代许多作家的创作中不难发现类似题材与结局的故事。郑振铎先生曾对这一类的作品做过研究,从商人、士子与妓女的三角关系入手,重点在于一窥元代经济状况。他搜罗了一类故事,将之称为“双渐、苏卿”故事。如马致远《江州司马青衫泪》,武汉臣《李素兰风月玉壶春》《郑琼娥梅雪玉堂春》,白仁甫《苏小小月下钱塘梦》,贾仲明《荆楚臣重对玉梳记》,王廷秀《盐客三告状》等等。并且将这一类故事归了个模式出来:

(1)士子和妓女的相逢

(2)商人的突入场中

(3)嫁作商人妇或设法逃脱

(4)士子的衣锦归来,团圆

当然这一模式并不能全让将所有类似的故事都归纳进去。可以看出《救风尘》就有例外,那就是安秀实并没有衣锦归来,救星是赵盼儿。但结局,是秀才的全盘胜利,外俊,就俊在此。这个角色设置分明是士子一晌好梦——饱含着欲望满足的沾沾自喜与满心期盼。苍天终不负其心。

自此外也唱罢。

丑来小出场。

在《救风尘》剧中丑并不是主要角色,它只在边角添点笑料。第三折开场,周舍与小二一番对话,周舍要小二无论见到明娼暗娼,都要即时通报:

“周舍云:你来粉房里寻我。

小二云:粉房里没有呵?

周舍云:赌房里来寻。

小二云:赌房里没有呵?

周舍云:牢房里来寻。”

商宦子弟,无非就这三个去处,毫无例外。这也是士子本心里对官商的蔑视不屑,却也饱含着隐秘的中伤心理。说到底,仍是“花间消遣”放浪形,“酒内忘忧”难言隐。

同样打趣的还有正旦与丑的对话,就紧跟其后。正旦打扮停当,问身边小跟班的,

“小闲,我这等打扮,可冲动得那厮么?

(小闲做倒科)(正旦云)你做甚么哩?

(小闲云)休道冲动那厮,这一会儿连小闲也酥倒了。”

小闲这个名字就很有意思,他是个临时的小跟班,“不是闲人闲不得,及至得了闲时又闲不成”。小闲都倒,何况那厮?一番打趣,不仅笑了观众,点了赵盼儿十足把握,又再次贬了周舍一气。丑角的设置实在必不可少,妙哉妙哉。

接下来该最后一位了。

三、孤·清?

冯沅君先生曾说:“《救风尘》是个喜剧,然而有着极其严肃的核心。”

由此敬看孤的出场。

孤即郑州守李公弼,此人自谓业绩一片大好,在他治理之下“良夜家家不闭门”。从审案过程来看,条理清晰,程序也井然:先问清事实,再依法断案。可谓是“清”。

他出场之前,事情已经告一段落,赵盼儿同宋引章拿着实打实的真休书,可她真赢了吗?孤在最后时刻出现,没有一句唱词,只一声“下断”,这才了结事情,秀才夫妇团圆。赵盼儿费尽心力,典出家当,为着的结果,若是没有官字两口,怕是永远做不了实。关汉卿讽官骂官,这时节还是要请出朝廷——现实存在,无法忽视——来定赵盼儿的输赢。一句“赵盼儿等宁家住坐”,轻描淡写,一笔带过,这就是赵盼儿最后的结果。本该披花领赏的角色,这时也不得不黯然退场了。正是孤的出场,打破了所有之前轻松解气的氛围,虽然案已定,可人却悲。

这似乎暗合这关汉卿等书会才人的命运:或者观众记忆深刻,捧为豪侠的是赵盼儿,但朝廷的肯定才是最后的结局。既然得不到朝廷的重视,纵使再怎么风光,也要偃旗息鼓。这其中失落与悲哀,深深深几许,岂是观众的一干笑声可以淹没?

再说,李公弼判周舍,“若不看你父亲面上,送你有司问罪”。官官相护,再“清”的官,又如何呢?

严肃核心绝不假,但既说这是一出喜剧,然而这一出喜剧,读至这里,本该大团圆结局,欢天喜地,缘何不只严肃,更不禁读得人眉头深深锁,心口揪揪痛。再加上李公弼判案——“那宋引章明明有丈夫的”——看的是秀才面,而不是盼儿面,再加上宋引章这个不打《莲花落》的娇骨子,安秀才没着落的空功名,《救风尘》连“小团圆”也算不上了罢。

自觉《救风尘》之于关汉卿,大抵同《牡丹亭》之于汤显祖,喜剧的外衣下藏着悲剧的核,作家的深沉悲痛,深刻思考,掩在阵阵笑声里,愈加悲凉。更悲还有,笑者笑过,完了,丁点无觉察。只留那个写了这出戏的人,后台上观热闹,心底里冻冰凉。这些深沉悲痛,深沉思考,来于剧作语言,来于情节构造,但根本上来源于作者对于人物身份与角色设置的精心安排,往往有身份与角色的碰撞。落子定棋,绝不如面上看来那样轻松自如。在关汉卿研究成为20世纪元杂剧研究热点之后,关往往被称为“东方的莎士比亚”,在中国文学史上占了崇高一席,或可弥补这个局外人长久以来未能入局的冷清罢。

参考文献:

[1]王国维.宋元戏曲史.上海: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,1995年.

[2]冯沅君.冯沅君古典文学论文集.济南:山东人民出版社,1980年.

[3]中国古代文学研究所.中国古代文学史(下卷).北京: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8.

[4]李修生.元杂剧史.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1996.

[5]吕薇芬编.名家解读元曲.济南:山东人民出版社,1999.

[6]郭英德.论戏曲角色的文化内涵.戏剧文学,1999年9月.

[7]黄强.李渔论元曲.河北学刊,1991年06期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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